天水一朝
天水一朝,常用作“赵宋王朝”之代称。
《宋史》卷六十五:“天水,国之姓望也。”天下赵姓,皆出于天水。天水现有“天水堂”,为赵姓祭祖之地。宋朝统治者姓赵,因是,金兵南犯,掳走徽钦二帝,宋徽宗被封为“天水郡王”,宋钦宗被封为“天水郡公”。
陈寅恪在《赠蒋秉南(即复旦大学教授蒋天枢)序》中认为:“(欧阳修)贬斥势利,尊崇气节,遂一匡五代之浇漓,返之淳正。故天水一朝之文化,竟为我民族遗留之瑰宝”。
渊源
熟悉《阿Q正传》的读者都知道,鲁迅先生曾说,如果阿Q真的姓赵,我们就可以说他是陇西天水人也。因为天水乃是赵姓的郡望(即赵姓望族曾聚居天水郡),所以天水也就成了赵姓的代称。
宋朝皇帝恰好也姓赵。金人封宋徽宗为天水郡王,宋钦宗为天水郡公,根据的也是其郡望。但后世学者将宋朝叫做天水一朝,并不是根据这个封号(否则“王”、“公”是不可能称做“朝”的),而是根据其姓望(《宋史》卷六十五:“天水,国之姓望也。”)。
所谓“天水一朝”,其实也就是“赵宋一朝”的另一说法。陈寅恪先生在另一处也说:“华夏民族之文化,历数千载之演进,而造极于赵宋之世。后渐衰微,终必复振。”这类指代称呼,在从前乃是常识。
地理
天水,是位于今甘肃省东南部的一个地级市,属地与陕西省接壤。现当代的天水似乎可称得上清静无为,以至有些寂寂无名,但在我国家及民族历史文化中,却具有非比寻常、独一无二的重要地位,曾焕发出绚烂多姿的风采。
天水,是华夏民族发源之地和中华文物发祥之地。伏羲、女娲、炎帝、黄帝皆出生于此。其中伏羲生于古成纪,即今天水市秦安县境内,故天水素有“羲皇故里”之称。天水三阳川地区的卦台山,相传即是伏羲推演阴阳八卦之地。该地四面环山,有大小山头九个,中间盆地极为平坦且有渭河呈S型穿越而过。天水市西关有“伏羲庙”,距今700余年,庙内南天殿天花板上绘有完整的64卦及河图图形,世所罕见。
统一天下的秦人也来自天水。秦人祖先伯益,在此地为舜帝养马,因马匹繁殖得快,曾得到舜的封土并赐嬴姓。西周时,伯益之后非子又因给周孝王养马有功,孝王不仅让他继承了舜时伯益的嬴姓,还“封其地为附庸,邑之秦(即今天水市清水县一带)”,这就是秦国的开端。后世,天水地区又多称“秦州”,即因于此。
开创中国历史黄金时代的大唐李氏也出自天水。李渊为陇西成纪人(今甘肃省天水市秦安县),所以李姓后人辄喜在门楣挂一“陇西旺族”的匾额。但据陈寅恪先生考证,李唐却极可能出身于胡族。
唐时,秦州为西去长安第一大邑。玄奘潜出长安,西行取经,即曾经停天水,留下些许故事。
至宋,天水的尊崇地位达到顶峰,其余蕴绵延于今。《宋史》称“天水,国之姓望也”。天下赵姓,皆出于天水。天水现有“天水堂”,为赵姓祭祖之地。因是,金兵南犯,掳走徽钦二帝,徽宗即被封为“天水郡王”,钦宗被封为“天水郡公”。顶着这两顶帽子,想来这两位真龙天子更愧对其列祖列宗了。
议论
1964年5月,蒋天枢由上海复旦大学请假赴广州中山大学探视已荣膺“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”之首的乃师陈寅恪。其时,寅恪公盲目膑足,因恐“流毒”而坚辞教席,“著书唯剩颂红妆”,正勉力撰写《钱柳姻缘诗笺证》(即《柳如是别传》)。老先生虽足不出户,但却敏感山雨欲来之势,也知残躯颓龄,恐难持久。因于蒋告别之际,撰《赠蒋秉南序》,以为托付。这是寅恪公的一篇重要文字。虽然寅公后谢世于1969年10月,但此篇却有着对自己“盖棺定论”的临终遗言的意味。文中先是回顾了自己的生平,检讨了自己一生的学术志业,特别是人生操守,其间既有自许亦有自悔。而后忽转入如下一段议论:
虽然,欧阳永叔少学韩昌黎之文,晚撰五代史记,作义儿冯道诸传,贬斥势利,尊崇气节,遂一匡五代之浇漓,返之淳正。故天水一朝之文化,竟为我民族遗留之瑰宝。孰谓空文于治道学术无裨益耶?
其中称许“天水一朝之文化,为我民族遗留之瑰宝”,而其缘故则在于“贬斥势利,尊崇气节”。以此作为该文的收官与结论,则其意竟在突出“贬斥势利,尊崇气节”。这既有与前文“默念平生固未尝侮食自矜,曲学阿世,似可告慰友朋”相呼应的自我肯定,也是对自己人生观价值观的自我表白,同时也是对蒋秉南以“气节”相期许。
蒋秉南果然也是位气节之士。能在当时那样严酷的形势下,光明正大地探望已经名列异册、处于口诛笔伐之下、抄家批斗之中的老师,本身已经说明了这一点。而之前,复旦大学组织填写“干部登记表”,蒋在“重大社会关系”一栏即只填下陈寅恪,称其为对自己影响最为重大、自己最为尊崇者,之外“再无任何重要社会关系”,即可见其秉性。而后,收集整理保护乃师著述,四处奔走,呼吁出版,果不付寅公所托,终以一身之行动,彰显气节之所存。
如前所释,天水一朝即为赵宋一世。而何者使陈寅恪先生把普遍看作文弱窝囊的宋朝视为“尊崇气节”的集大成者呢?
先是,有欧阳修、司马光、苏轼等仁人君子,以浩然正气立身立言,即为当时之士风人心作出表率,也为后世留下了有宋一朝文弱绮丽皮相下刚健坚韧的卓然风骨。即如寅公所言,欧阳修撰《新五代史》,作《义儿》、《冯道》诸传,一匡五代之浇漓。司马光著《资治通鉴》,以“鉴前世之兴衰,考当今之得失,嘉善矜恶,取是舍非”,被宋神宗以为“明乎得失之迹,存王道之正,垂鉴戒于后世”。苏轼一生坎壈,虽九死而尤未悔,终不曾曲学阿世。凡此种种,皆可见乎气节。
再者,终宋一朝,外患不绝,渐次遭遇各新兴异族强敌,先是西夏,次以辽,再次以金,后终覆亡于蒙古。其间虽屡败屡战,但民族气节愈挫愈愤,其表现之宏者莫过于崖山一战。
蒙元被欧洲人视为“上帝之鞭”,至今尚心有余悸。其时元军铁蹄踏破中亚、西亚,直至东欧,所过之处,如秋风扫落叶。宋蒙战争因蒙古整体战略及内部权力纷争等原因,则相持近50年,看似弱小的南宋却成为最晚亦历时最久的征服对象。
1279年,南宋最末一支力量簇拥幼帝退至崖山(今广东新会南沿海),君臣、军民计约20余万人,受蒙古海陆劲旅攻击,战败。丞相陆秀夫负幼帝蹈海死,军民人等相率死节,“尸浮海上者十余万人”。就此,天水一朝画上一个壮烈的句号,华夏民族与汉人政权首次完全陷落异族之手。
寅恪公其他论述中也时见“华夏民族之文化,历数千载之演进,造极于天水一朝”这样的观点。而纵览有宋一朝,其文化之昌明、思想之繁荣、经济之发达,直迈汉唐,而又远超乎后侪。而由宋词及同时代笔记、小说观之,则其社会风习清雅多姿、百姓生活富庶精致,尤其人的精神心灵的从容宽和,则为我国历史所仅见者,令人神往。